原文發表於1111
「醫師醫師，63-3床的病人，血壓低，血氧指數只有60」
那不是大腸癌合併肝肺腦多重轉移的末期病人王先生嗎？
王先生兩年前發現發現第四期大腸癌，狀況就不太好了，所以常常反覆住院，他的身邊有兩個女人，一個是外籍照護者瑪麗 ，一個是他的中藉太太，因為單名儷，大家就跟著叫儷姨。
瑪麗24小時照顧王先生，而儷姨一天只來探望王先生一次；瑪麗每天替王先生擦澡翻身拍背換尿布，儷姨則是每次都床旁叫王先生的名字；瑪麗會跟護理師說王先生每天都很不舒服，儷姨則是每天指責護理師說王先生以前都好好的，怎麼越住院越差。
其實王先生一開始的狀況就不好，曾討論過安寧緩和照顧的相關事宜，只是儷姨一直堅持積極治療，所以化療、電療，這年幾乎都住在醫院裡頭了，儷姨其實在醫師面前態度非常良好，只是或許經濟上有點問題吧，任何需要自費的治療她都拒絕，但聽護理師說，她常常對護理同仁頤指氣使的，這形象往往連不上來。
「王太太，您的先生現在血氧濃度很低，呼吸很喘，懷疑是因為腫瘤壓迫導致呼吸困難，可能需要插管用呼吸器幫忙他呼吸。」我向儷姨做病情解釋。
「那就插管阿！」儷姨口氣堅決，瑪麗聽到時全身都在發抖。
可能是因為多次插管的關係，聲門都有點纖維化，並不是那麼好進去，好不容易插好了，轉身看，瑪麗在門口愁容滿面，問他太太在哪裡，回頭一看，太太在茶水間滑手機。
這一年來，同樣的劇情反覆上演，安寧照顧小組都不清楚，為什麼這樣子末期的病人，不讓他進行安寧緩和治療，反而是讓他不斷的接受化療、電療，甚至試驗期的藥物，只為了多活一兩年，甚至只有幾個月？每次都想，可能是因為太太捨不得先生走吧，所以希望能多活一陣子是一陣子！
插好管子，接上氧氣筒跟監視器，把王先生推到加護病房後，接上呼吸器，跟加護病房的醫療團隊交班後，出來剛好看到儷姨邊簽文件邊講手機：「老王又喘到不行要轉加護病房了，阿什麼，這麼辛苦要不要算了，當然不行阿，老王要是掛了，退休金就只剩一半，而且他當年的那些存款就沒有18％的利息了，能撐多久就撐多久，反正他有福保看病還不用像健保一樣有部分負擔。」
一瞬間，突然理解為什麼儷姨一直這麼堅持要讓王先生活下去了，
「插好了唷！轉加護病房轉好了嗎？那瑪麗就跟我回家囉。」儷姨說著
王先生，我只是個替你做白工的過客，但當我將氣管內管穿過你的喉嚨，清楚的看到那管子呼吸水氣的動向，我想我只能替你一次次的默哀。
註：病人自主法在2015年12月18日於立法院三讀通過，三年後實施，為亞洲第一部病人自主的專法。但其中無處罰規則，所以醫療人員在實行上，仍會有許多疑慮，施行細則仍在研擬，這法條究竟是末期病人的福音，抑或是第一線醫療人員的另一個緊箍咒，仍有待觀察。
文／晨塵(診所醫師，醫勞盟智庫委員)
